《我与白马过河山》 

“阿兄,你的白马从何处来?”

“从山上来。”

“那我也能有一匹山上的白马吗?”

“等你长大了——”

等我长大了,方才知道,白马山上并无白马,只是他哄我罢了。


白马山上白马来,白马津头白马传。


滑台城的小孩都会这句童谣。平日走街寻巷时,拿来当暗号对,谁一开口,就是相约结伴,等下出门玩儿去。


正是冬末春初时节,万物复苏,街巷上的孩童也多了起来。年幼的水婳独自坐在家中,翻一本散了架的话本。这书看了不知多少遍,线脊已经扯开,全凭她牢捏在手中,一页一页读过去。


没人找水婳玩,她便自己一人,想念书就念书,想去院子里玩儿就去院子里。前些年兄长水照给她抓回过一只猫,可惜天性潇洒,三天两头不在家,就像兄长曾经那样。


水照曾不在家的那段时日,又在何处?自回来后,水婳从他那儿听来许多故事:下扬州,瘦西湖畔,剑舞动四方;十里长安,塞北河山,江南海北,天下俱是好风光。曾有侠客仗剑走天涯,惩恶扬善,济苍生,书写江湖传奇事……


每每水照说起这些见闻时,水婳都能看到他眼中的光。只不过对水婳来说,天下再大,风景再美,倒不如白马县上一隅之地。那是她与兄长之间的回忆,是白马山上,两人的一个约定:“你若想要白马,等你长大了,自己去寻。”


 


天宝十四载,河北举兵,安禄山叛。


水婳从梦中惊醒,出了一身冷汗。她摸索下床,拾起一盏烛台,小心翼翼地呵护烛火,推门走出去。


正是冬日,夜晚寒冷,门外空无一人。水婳来到书房外,见内里灯火通明,父亲与大哥正在案前争论。


水婳敲了敲门,大哥先出来了。见她独自站在门外,水照一怔,取走她手上的烛火,抱起她,问道:“怎么还不睡觉?”


“做梦了,方才醒来。”水婳抱住大哥,小声道,“阿兄,你和阿爷吵架了吗?”


“没有的事。”水照笑道,“我们只是在说事。现在不说了,走,大哥送你回去。”


水婳趴在水照肩上抬头,父亲没有出现过,他独自一人,不知在书房里做什么,又在想什么。门缝中流淌出烛光,其间还有一种水婳说不清楚的、怅然的情绪。


入冬后,整个河南道都陷入寒冷中,白马县因地靠黄河,更是疾风迅猛,裹挟料峭寒意,如千军万马铁蹄而来,扑向这座城。这个季节没有蝉鸣,也无流萤,今夜云满天幕,也是无月。地灯散发出朦胧的光晕,兄妹二人穿过走廊,走进小院中,那只潇洒的猫也回来了,挤开半掩的门,朝两人喵喵叫。


水婳抱起猫,摸了摸它的头。


“阿兄,我们何时再去看白马?”水婳问。


水照沉默片刻,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:“等有机会吧。”


 


这一机会,一等就是一生。


后来,兵荒马乱中,父兄将她托付给小七,一路远去江南,从此音信全无。每逢思亲之时,水婳便写一封信,交由信鸽送出。只是不知那些信鸽究竟去了何处,是否也落在白马山上,与千万白马一同,就此生生息息,不再奔波。


恍惚中,阳光灿烂,大片白云缓缓飘过头顶,白马山上绿茵满地,连绵的山脉如碧如带,有马蹄声、马鸣声从山上来。水婳行在其中,胯下一匹白马,载她行走在津上风光中,载她慢悠悠地走向远方。


她已完成与兄长水照的约定,唯一可惜的是,她后来才明白,童谣永远是童谣,白马山也只是一座山。


“——白马山上白马来,白马津头白马传。”


风卷起江南的落叶,飞向北地。滑州城头上,水照抱着尚且年幼的妹妹,在翻动的旗帜下,一同眺望远方。


他说:“水婳,有大哥在,白马津永远是你的家。”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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